今年，認識了一位個子很高，眉宇很嚴肅的消防員。第一次和他約出來外頭用餐時在，他居然從包包裡拿出一雙環保筷。看到我驚訝的表情，他說：「如果每次外食時，都能少用一雙免洗筷，日積月累、積少成多，長年下來一定對環境比較好的。」
他在這個小細節的堅持，令珍視大自然的我，頓生好感。
一陣子後，我們兩個開始交往了。
與依靠直覺生活的我相較，廷是個很理性的人。
隨著交談的日子增加，我們生活的交集也越靠越近，作息也都改變了不少。他原本三餐水煮的無鹽、無油料理，我為他加了一點蔥薑蒜的香氣。他原先三點一線（工作地、大賣場、書局）的直線生活，也因為我的出現，多了更多向外延伸的小點。而我呢？原先晚睡早起的作息，也逐漸變成了早睡早起；本來我的背包總是充滿雜物，現在幾乎都空了，因為東西幾乎都跑進他的超大包包裡。不過，我從沒想過的是，甚至連我原本想去哪就去哪的隨興爬山行程，都因此有了大轉變。
那一天，是我們第一次出門遠遊。在前往目的的車程中，不太說話的廷打開了車內的音樂，開始專心開車。我盯著他的側臉，似乎是感受到我的目光，他淡淡地說：
「還要一個小時半才會到，妳先睡覺吧！」
「嗯。」
我閉上眼，聞著車內安靜但好聞的空氣。要睡覺，但一時也是睡不著的，思緒還是轉得飛快。從下午下班出門到現在，我好像都還沒看到廷的笑容。和常常因小事而笑到瘋癲的我相反，廷很安靜，也不常笑。因此，每次看到他難得的笑容時，我都滿開心的。
想了太多，反而沒有睡意了。我坐起身，向他提起幾個月前，我和同事們一同去爬山的冒險故事。由於那段故事非常有趣，我想看看這些新鮮的故事，能不能逗笑他那張淡定的臉，就算讓他嘴角失守一秒也好。
於是，我仔細描述起當時的故事細節。
「那時候啊！我們走了沒有路的路耶！一路野草遍布，我們披荊斬棘，還要爬過倒下的樹幹，鑽過樹洞，最後還闖進了一片苔蘚森林。跟你說，那邊真的超美的。四處鋪滿了綠色的地毯，清晨的陽光照耀其上，小巧的露珠點點發光。我超想在那邊無所事事地躺一整天……。」
我眼神陶醉地繼續說：「沒想到，往前走了一小段後，眼前就出現一條三公尺深的溪溝。幸好我們登山的團隊裡有位厲害的男生，他幫大家找到一座橋！那座橋不是人造橋哦！是天然的倒木形成的獨木橋！我第一次走在天然的獨木橋上欸！上面還有柔軟的苔蘚......。」
回憶往事時，我的探險魂也開始在滋滋冒泡，她想煽動廷，讓他陪我一起去到處冒險。
誰知道，這位不解風情的男人，無情地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覺得這樣太危險了。」
蛤？哪裡危險？我故作輕鬆地回道：「會嗎？可是我覺得那邊很漂亮呢。」
車子駛近了隧道。隧道內昏暗的燈火在廷有稜的顴骨上一明一滅。廷皺起了眉頭。我注意到，每當廷很苦惱時，他的眉心和眼尾都會深深蹙起。
完了，看來別說說服他了，我的冒險靈魂開始擔心起，這位理性至上的男人會不會阻止我未來的爬山之旅。
他思量了一會，開口：「那種非步道的路太危險了。第一：地面濕滑。妳有想過在過倒木的時候如果妳掉下去三公尺深的地方會不會受傷嗎？第二：裝備不足。妳知道有多少山難是因為滑倒撞到頭，最後沒救的嗎？」
聽著聽著，我直接噘起嘴。
廷還在一旁滔滔不絕：「我跟妳說，摔到頭就真的沒救了，打電話叫我們過去，我們也是完全愛莫能助，只能幫忙搬下山，陪家屬難過而已。」
我平時自認能言善道，此刻居然啞口無言。畢竟提到上山救人，廷是山區消防員，山難的事件他最清楚不過了。這幾年，他想必目擊了許多起本來可以避免的山中悲劇。
廷接著又說了幾個恐怖的山難，都是跟撞到頭有關的淒慘結局。我覺得他一定是故意嚇唬我的。
我拖著腮幫子，望向車窗，看著旁邊的開始塞車的車流。
慘了，感覺廷是不希望我到處冒險爬山了，想到未來可能會和大山漸行漸遠，心情低落的我完全不想理他。
車內的空氣靜置了幾分鐘，廷又開口：
「以後妳如果要去爬山或是走步道，要挑晴朗的日子。」
我抬起頭，心理燃起一絲期盼。感覺，我還是有機會去登山吧？
「還有，去到危險的地方要戴頭盔。」
嗯？我有聽錯嗎？要「戴頭盔」？
我抬眉，睜大眼。爬山這麼多年以來，我只戴過遮陽帽和保暖毛帽。請問我旁邊這位男人是認真的嗎？
「我們工作時也是全程戴頭盔。」他的語氣很果決。
在一陣靜默後，我一面慢吞吞地回覆：「好吧。」
一面暗自在心裡盤算怎麼鑽漏洞。
「拍照停下來休息可以不用戴，不過走在危險地形時一定要帶。」
「嗯……。」
「那，山嵐，妳如果沒做到，該怎麼辦？」他追問。
「嗯，應該是可以啦……。」
「要是沒做到我就水煮苦瓜給妳吃，三天份，照三餐。」
聽到後，我暗自叫苦。雖然苦瓜和所有的蔬菜一樣都很營養，我這麼說真的對苦瓜很不公平。但是，本人這輩子真的不能接受吃一口以上的苦瓜。如果讓這種三天吃苦瓜的事情發生，那一定猶如三天兩夜的地獄之旅。
而且，廷這個人固執到不行，說到做到，他絕對沒在跟我開玩笑。
見我的臉已經綠了一半，廷的眉頭稍微緩舒緩：「吃完苦瓜全餐後，會再帶妳去吃好吃的。」
我嘆了氣，百般不願地點了一下頭。
「乖，以後一起去爬山。」
他頓一下，看了我一眼後，又說：「戴頭盔一起去。」
廷展開了眉頭，輕輕勾起了嘴角。
車子駛出隧道，午陽下，遠方的翠綠山頭顯得格外立體。
此刻，他的藏不住的笑容，竟然讓我無法直視，這太犯規了！
我望著不斷降速的車流，確定自己未來大概很難和大山在煙雨朦朧的浪漫中相會了，也要忍受戴頭盔的「負值」美感。不過，看著這位在塞車車潮中仍認真開著車的消防員的側顏，一直以來都仰賴直覺和幸運過生活的我，突然覺得有這位行事謹慎的旅伴也不錯，這樣，剛好可以幫常常靠感覺前進的我踩煞車。
挺好的。
雖然廷這個人常常理性到讓我無言以對，講話也直白到堪稱白目。不過，對於日後能和他一起爬山，到處走走的行程，我還滿期待的。
而且，今天也蒐集到了他的笑容了。
我不禁漾起一個大大的微笑。
車內，空氣依舊沉靜，但聞起來，多了一點點的甜意。
因為，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