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書桌前，我開啟電扇，想要整理一些一直沒做完的代辦事項。但是悶熱的天氣，著實讓人很難專心。今天是星期日，應該好好休息的，但不知是太熱，悶暈了還是怎麼，腦海裡不斷浮現一個學生的天真笑顏。
班上有一個小男生，很容易發呆神遊，也很容易超級興奮。開始笑的時候，往往笑到不能自己，從椅子上摔到地上，笑到我和其他孩子面面相覷，不懂他的笑點。
上課時，他很喜歡模仿隔壁同學的動作，隔壁的小女生把課本立起來，他也會跟著立起來。小女生在小白板上算數學，他也伸長脖子想跟著抄。小女生看到這樣，常常不耐煩地對他說：「不要學我啦！」
他都訕訕一笑，低下頭擦掉白板上的字，假裝沒聽到。
去年，初入教學生涯，我對於學生的一切都小題大作、神經兮兮。特別是學生是小一剛入學的新生，很多生活的自理能力都還要教導，像是不會蹲馬桶、不會打招呼、不會收書包、不會跟同儕表達自己想玩什麼遊戲等等。教完了這些，還沒完呢！還要應付全國注音檢測的考試，以期有較高的通過率。多數山上的孩子，在幼兒園時是完全沒學過注音符號的。這次是他們人生中的第一次大考。身為初任老師，同事們檢視的眼神，讓我有業績壓力。我一有時間就會讓他們做拼音練習，希望在全國的考試中，他們能不掉隊。
班上其他人都進步神速。相較之下，唯獨那位小男生還在適應新生活。他照常嘴巴開開地發呆、咬鉛筆（頭、尾、筆身都咬）、作業沒寫或是常常沒帶。對他的學習態度，我嚴肅地找他談了談。
說完後，他哭著臉給我一個抱抱，答應我他會努力。
我常常在下課時留他在教室裡，補作業或是加強之前的課業。
我可以很欣慰地說，在他的努力後，他也進步了！
但是呢，是龜速進步。
別人可以數到一百，他只能數到三十。別人可以閱讀有注音的繪本，他還把ㄍ念成ㄎ，只能看看書裡的圖片，翻書還會翻到跳頁。
隨著上學的日子越多，他與其他人的差距越來越大。我不禁焦急了。急了，對他越是嚴格，話語也越來越冷峻。
有一次課堂，被我發現他第一百八十七次在咬鉛筆。我很不滿地指正他，皺著眉說：「上課就是要認真上課，不然怎麼學得會？」
他把鉛筆放下，望著我。
我走過去說：「你怎麼還在25頁，已經翻到30頁了，往後翻。」
他的眉頭蹙起，眼睛充滿緊張，開始瞄眼看隔壁小女生的課本翻到哪裡，小小的手指也胡亂翻了起來。明明30頁在25頁的後面，他卻拼命往前翻。我赫然領悟，他其實不是不認真，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認真上課。
因為聽不懂。
這堂課，我差點上不下去。突然覺得心很痛，突然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可惡，總是用比別人更嚴厲的表情對待這個小男孩，總是覺得是他愛發呆，他不認真，他作業不寫、不交，是他不夠努力。
其實他比誰都更努力。只是，課業真的不是他的強項。
其他小朋友在玩時，他常常在加強功課。在寫作業時，他需要一題一題的教，要花別人三倍以上的時間。
上次隨堂小考後，他交出半白的考卷，滿心期待地問我：「老師，我這次會考一百分嗎？應該不會吧？我好想考一百分。」
「不知道欸，我等下改看看。」我以招牌的笑著回應。
表情笑著，心理卻覺得很憂傷。因為，當他考到一百分時，我想別人應該已經考到三百分了。
我很討厭考試領導教學，但是這個世界往往就是這樣要求人的，也是用這種方式檢視老師的教學績效。
但是，對於再怎麼努力，課業也跟不上的孩子，到底該怎麼做？
上禮拜，他終於自己拼出一句六個字的句子，並理解了它的意思。他開心地像是要飛上天一樣，大聲歡叫：「老師！我會拼了欸！」
我給了他一個Highfive。
我想，至少給他一個正向的環境吧，讓他能有個能勇敢學習的童年。
書桌旁，轉個不停的風扇，吹著濕熱的空氣。
外頭的夏蟬唧唧，催促光陰。明天又是星期一，不同與往，我居然有點期待上班，想看看孩子們。
那個小男生要的其實不是一百分，而是一個給自己的肯定。
明天，一定要給他一張一百分的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