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震動的聲響，我翻過身，按掉手機的鬧鈴，四點十分。
刷牙漱洗，待四點四十分出門時，天空居然不是漆黑一片，讓我有點驚奇。因為距離上次這麼早起，已經忘記是多久之前了。
望向東方，海岸山脈的後頭，迷離的藍黑夾染著墨色。
玉里這個小鎮，早起散步的人也不少，大多是長者，有著灰白色的頭髮與深刻的皺紋，還有一對情緒和緩的眼睛。可能已經走過人生裡的太多不凡，所以看到我這個夜間獨行的異鄉客，他們也沒有多加張望，只是繼續散著他們的步。
我上了車，開上玉長公路。山路旁的路燈稀疏，一圈圈糊糊地照著黑悠悠的路面，我幾乎沒有遇到對向來的車輛。
放下車窗，空氣濕涼，道路兩側的樹林裡，傳來我從沒聽過的鳥鳴。
夜色裡，轉彎處突然出現一大片山坡。山坡後的星辰森森發亮。坡頂，一棵老相思樹彎著身子，凝立。
星辰，在樹的後方明滅。一旁細瘦的虧月靜靜照耀，等待日升，月落。
開這一段路，我的心中滿懷期待，因為很久沒有早起等日出了。
本來想去三仙台，和當地的觀光客一起看看遼闊的海面，但是那兒離住處太遠。所以我去了前天白晝時曾路過的海灘。事後看來，這是個非常棒的決定。
因為美，就是要人煙罕至。
當內心沉靜時，外境的美才能複印於心，如群山在水上的倒影。
過了山路，出了隧道，到了海岸山脈向陽的那一側。
偌大的海灘上，空無一人。
天空明亮了起來，灰白色的海，反照一層如鏡般的薄霧。那素雅的灰，是任何時裝店都找不到的灰色質地，每分每秒都在游離變化著，諭示著大海即將甦醒。
淡淡的藍色染上東方的天際。
海波泛白，一波波衝上礫石海岸，掏走細沙，留下小石子。
我脫下鞋子，隨手一放，在海與岸的沙攤上漫步。小小的礫石簇擁腳掌，細緻而冰涼。
浪像奶昔一樣輕柔地裹上腳背，酥脆地離開。
玫瑰色的雲，玫瑰色的海岸，玫瑰色的浪花。
初醒的、慵懶的海，溫柔地拍著陸岸。嘩啦啦的聲響，包裹住我的心，世界彷彿只剩下柔情。
我閉上眼，聽著海潮、海風，與身後模模糊糊，但充滿喜悅的鳥鳴。
海與天的狹縫，綻開一抹金光，玫瑰色的水波，盈盈盛了幾勺金光。范仲淹千年前形容月光，浮光躍金。眼前的景致，用這四個字來形容居然也一樣貼切，甚至更加美好。
初升的金光，燦燦而純粹，沒有參雜任何灰敗的顏色。
體認到眼前緩緩升起的金陽，和千年前的金陽，都是一樣的美。懷著這種天真的感動，真好。
金陽快速升起，橙色的曙光猛地迸現，黃透的光束切穿清晨微涼的空氣。
山頭的樹木伸出枝枒，熱烈地迎接日光。
海面開始活蹦亂跳，玫瑰色不留痕跡地隱去。浪濤喧鬧，撐起一個個高高的浪頭，逆光裡的浪，顯示出純淨的碧綠色。
我仍捨不得離開海灘。便繼續在沙攤上撿了石頭。
彷彿重回小時候，撿石頭的專心時光。在茫茫世界裡，我努力搜尋著珍寶。
離開時，海洋變成了碧藍色，藍到無法窺見下方的世界，成為堅硬而艷麗的色塊，通往水下的通道口彷彿關閉了，留下一大片神秘的藍色屏障供人揣想。
一天開始了，而我能滿懷喜悅地，認真地迎接這一天，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