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大的雨滴，終於落了下來，久旱的大地、枯槁的草葉，如飢似渴地吸收雨水。池邊的蛙類，也歡快地唱起歌來。
淅瀝瀝的雨聲自四方回盪，梅雨季終於來了，這是個潤澤萬物的時節。
看著外頭濕漉漉的世界，奔流的車河，展葉的綠樹，路面的霧氣冉冉上升，我突然很想拿起畫紙畫張水彩畫。不過，現在還是上班時間呢。
於是我將頭轉回窗內，望回桌前的筆電，眼前視訊的畫面似乎更加模糊不清了。
「巴萬！剛剛請你們默讀的課文讀完了嗎？」我呼喚著螢幕內的彩色小方框，男孩黑色的頭髮不停地晃動。
在一陣冗長的沉默後，他才答覆：「老師！讀完了！」
不是他故意不回話，而是視訊連線的品質不一，畫面與聲音難免會有延遲的問題。
「很棒，都讀完了。那請問，課文第一段有不會的語詞嗎？請舉手……
噢，請直接說！」雖然已經視訊上課幾週了，但我還沒適應視訊上課的模式，還是習慣請小朋友們舉手發言，我為了自己講錯話而微微一笑。
其實學生也是，只見畫面中的女孩竹竹舉起手，搶著發問：「我、我、我，老師，什麼是『古今世界』？」
今年夏天，疫情如颱風的狂潮，向台灣席捲而來，政府搭建起防疫的堤防，觀光區停止營業、餐飲店禁止內用，而學校也停課了。
得知消息當天，學生們錯愕地收拾學用品回家，隔天，師生們都手忙腳亂地開始了視訊線上課的日常。
到學校時，總覺得學校變小了。少了學生下課時的大叫，少了作業本裡夾雜的橡皮擦屑，少了中午吃飯時他們挑食露出的苦瓜臉，少了考試後發下成績的緊張表情，少了學生零時差的笑靨。少了學生的學校，學校似乎被拆散了。
散落在各個小小的書桌上，散落在一台台平板電腦前。
為了落實防疫，老師、學生、家長，三方都有了共識，我們都要努力隔離，這些日子，僅能以無形的網路串起連結。
然而網路的連結終究蒼白、薄弱了些。
上課時，總會有斷訊的時候；考試時，總會有心急的家長給出解答的時候；寫作業時，孩子的字跡也偷偷放縱。我看著他們拍照上傳的作業本，字跡歪扭了。我想，孩子們的心，也隨著漸漸加深的暑氣，日益焦躁。
這周線上碰面時，我問他們，會不會想回學校？他們都嘟起嘴，說：「超想回學校上課的！不過因為防疫，所以沒辦法嘛！」
雖然學校很煩，會考試，雖然老師很討厭，會罵人，雖然朋友脾氣不好，常常會吵架或是打架。
但是，學校有可以盡情奔跑的大操場，也有會一起玩鬼抓人的朋友們，也有風趣善良的老師們。
學校，是孩子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孩子內在與世界的──連結。
這陣子，孩子們都辛苦了、爸爸媽媽也辛苦了、醫護人員辛苦了、防疫前線辛苦了，所有的人們都辛苦了。
為了未來能夠再度牽起手，現在的暫別是必要的。
一場疫情，孩子們彷彿被迫吃好幾顆冬至的湯圓，一下子就學習放下任性，忍受戴口罩出門的悶熱，一下子就學會體諒，別離是對彼此最好的照顧。
幸好，我們出生在這個剛剛好的時代，還能和孩子們視訊。雖然畫面常常模糊不清、鏡頭也常常定格、孩子也常常發懶，所以上課遲到。
螢幕上的彩色框框裡，班上的這兩隻小傢伙依舊活力充沛的發問，每天也都有吃早餐，家人們也對他們疼愛有加，這樣就很好了。
古今世界，人心的溫度，都是靠著彼此才得以存續的呢。期待復學那天，與孩子們再相會。
很久沒有和他們擁抱了，屆時，他們一定都長高了些，也對這個世界的運行，有更多體悟了吧！
上完了課，我和他們在鏡頭中揮手道別。闔上筆電，窗外的雨仍然嘩啦啦地下著，街上也冷冷清清的。但家家戶戶的燈，倒是一盞盞亮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