彗星鑽入輸送帶後,翅膀上的水氣也就不那麼沉重了。他伸展翅膀,觀察下方。城鎮與森林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城鎮裡,人族所種植的「水泥樹」(也就是水泥建築),一棵棵都比森林的老樹還要粗大。有的水泥樹還長得很高、很高,高到插入彗星所在的輸送帶氣流,彗星只好轉動尾羽,改變方向,繞過這些水泥樹。
這是彗星第一次在水泥森林的上空飛行。他將拍翅的速度加快,但也更加警覺,他發現,城鎮上空的路徑常常是紊亂的,一不小心,可能就會被水泥樹產生的地形風,捲入下方的河水中。小河的顏色很繽紛,上頭還浮了些泡泡,河裡的吳郭魚嘴巴一開一闔,一臉呆滯。這個呆滯可不是大冠鷲發呆的呆滯,而是缺氧的呆滯。彗星撇開頭,想專心飛行,但敏銳的視覺,讓他不得不看到更多水泥森林裡的怪事。
水泥森林太灰了,太少綠色了。好奇怪,在大自然裡,這種灰撲撲的顏色,只會在森林大火,或是在地震後裸露的岩盤上才會出現。彗星覺得種植出水泥森林的人族,真的是一種很奇特的動物,居然會對灰色情有獨鍾。
彗星謹慎地飛行,明明城鎮上空的氣流滿穩定的,但他的心跳卻不自主地加速。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翅膀之下的眾多水泥樹,會讓他感到焦躁?明明這些水泥樹都是靜止的,也不會跳起來攻擊他。他左思右想,啊!可能是空間的問題。
那些有蓋子的水泥樹讓他恐懼,他覺得只要進入裡面,一旦蓋子蓋上後,他就再也見不到藍天。
短短三十分鐘的飛行,彗星終於穿越廣大的水泥森林,他感覺自己快從咖啡色的大冠鷲,變成灰溜溜的鴿子了。
好不容易,翠谷近在眼前。在彗星飛過一棟新建的玻璃帷幕的大樓時,他看到了另一隻大冠鷲,在身旁與他並肩飛行。
「咦?」他驚訝地看著那隻大冠鷲。
那隻大冠鷲也驚訝地回望。
彗星緩緩振翅,降落在電線桿上。
那隻大冠鷲也降落在另一根電線桿上。
「你也要去翠谷嗎?」彗星試著問。
玻璃鏡面裡的大冠鷲,表情疑惑,嘴巴開闔,卻沒有聲音。
大清早,彗星清亮的聲音,在城鎮裡迴盪。早起散步的人族,驚訝地停下腳步,抬頭看去。
彗星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做了蠢事。他尷尬到真的很想變成灰色的鴿子,這樣才可以在灰色的水泥森林隱形。只見那隻玻璃鏡子裡的大冠鷲,難為情得連頭冠都豎起來了。
城鎮裡的人族,都是第一次看到大冠鷲的頭髮開花,紛紛拿起手機錄影。
正當彗星想快速離開現場時,幾聲刺耳的「嗶嗶」聲,朝他俯衝而來。
彗星即時起飛,感受一陣暴風掃過他的尾羽。兩團黑色的毛球在他旁邊亂竄,是烏秋!糟糕,這種鳥的攻擊力超強!
人族大叫:「快看呀!兩隻烏秋!」
「打架了!烏秋打大冠鷲!」圍觀的人族越來越多。
眼前兩隻烏秋,一臉流氓樣,完全不給彗星解釋的機會。其中一隻似乎身經百戰,在彗星旁邊東飛西竄,漆黑的臉上,還有結痂成X形的爪痕。另一隻斷了一根爪子的烏秋,則在一旁大聲咆哮。
彗星心中拚命叫苦。只要打架就容易受傷,受傷後還需要時間康復,在康復期間可都要捱餓的,他超討厭打架。
斷爪烏秋大喊:「給我滾!」
「這是我們的地盤!快走!」烏秋X邊叫,朝彗星俯衝。
「快走!」
彗星在空中東躲西閃。身為大冠鷲,他比烏秋大太多了,閃躲的笨拙姿勢著實狼狽。他只好使出乾坤大挪移的技術,先朝斷爪烏秋衝去。斷爪烏秋趕緊閃開,烏秋X從彗星的後面偷襲,眼看彗星即將被抓傷,他卻來一個空中大迴旋,上下倒轉了180度後,如離弦的箭,高速飛去。
人族群眾看到這裡,在彗星身後鼓掌喝采。兩隻烏秋見追不到彗星,便生氣地朝人族罵髒話。
彗星想:「幸好人族聽不懂烏秋的髒話,不然真的是有夠難聽的。」
終於,抵達翠谷了。太陽高升,方才神秘的金色草原恢復為常春綠意。疲憊的彗星找到了一根高處的樹枝,安靜地棲息。
翠谷,多麼翠綠、多麼美麗的一座山谷。
彗星深深呼吸,整理被烏秋啄亂的羽毛。羽毛的沙塵在陽光下飛舞,像一個個跳舞的小光球。
彗星感受到陽光的溫暖、草地的清香、百花的芬芳、微風的吹拂,身為一隻大冠鷲,有什麼能比徜徉在舒服的風景裡更美妙的事呢?烏秋耍流氓也好,紅嘴黑鵯說八卦、造謠言也好,彗星心中很確定的是,這片美麗的風景,已牢牢複印在心裡。
世界寧靜了,彗星輕輕哼起心中的歌。
歌聲很輕盈,飄盪在空氣中,居然傳來一陣陣回音。回音多麼清脆啊!似乎不像自己的聲音。彗星回過神來,眨了眨鷹眼,重新對焦,赫然發現草地的另一端,有另一隻大冠鷲在相思樹的樹頂上整理羽毛。
是一隻大冠鷲小姐!